八年后。
桃花开了一年又一年,花开花落,春至冬来,常说山中无甲子,修真者的岁月眨眼便能过去,可世间令人难过的却并非是时间,而是等待。
“有时候,我真搞不懂那些老神仙。”姜宓一身淡紫色的广袖长裙,大大地躺在林中雪地,乌黑的长发覆开在白色的雪尘上,但她并不在意这些,一口暖酒下喉,从肚子满开的热气就如同运转了一个周天的真气,到全身都是暖洋洋的,一脸惬意地继续说:“非要把道场修得越高越好,生怕矮人一头就输了。”
灵脉还真不是越高越高,尤其是绝岭高山,气息淡薄,常年覆雪,都是寸草不生的地方,哪里像是有灵气汇聚的样子,要说真正的好地方,还得看寻龙点穴的手段才能找到的风水宝地,那里的灵气才当真是浓郁。
此处桃林倒也不是昆仑山的太虚幻境,但也就是隔壁的小山头,好比是终南山旁的活死人墓,虽非正统,但好在清净,只是这“墓”里,当真是无趣的紧。
若是春日,桃花林倒也好若似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”,十里桃花遍布满山;可一到冬日,就是“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”,天地之间只有茫茫雪飘。
“吱!”树枝上的积雪簌簌地掉落,一只小猕猴荡着树枝跳到了姜宓的身旁,夺手抢走了她的酒壶,又重新跳回到了树上,举着酒壶,兴高采烈地跳着,不过当它看到酒壶中是空空的,就怒不可遏折下了一根树枝泄愤,“唧唧!”
“别想了,我也没酒喝,你这酒猴儿每次都来我的桃林偷酒,要被师父抓到,你这猴屁股就要遭殃了。”姜宓撑着手从雪地中起身,抖了抖衣袖上的积雪,“可这昆仑山方圆百里也没有一处酒家,要想喝酒还得自己酿,我记得师父去年在桃林树下埋了几坛好酒,你若找出来,我们就对半分了如何?”
酒猴儿略通人性,想了想便机敏地点了点头,满脸红光地露出了高兴的笑容,转过身闻起酒味来,这天底下,就没有任何酒味能躲过这猴子的鼻子,也真是神奇,不知道这猴子到底是怎么爱喝酒,都能爱喝到这个份上,不知生死地跑来昆仑山偷修真者的藏窖。
在这样的清修之地,有一坛子酒是弥足珍贵的,这猴子竟然将满山的酒浆偷喝了个遍,还包括昆仑山的琼浆玉液酒这等绝品仙酒,包括昆仑派和数名散修居然就为了一只猴子全部出动,漫山遍野地找,要说这酒猴儿也是真会躲藏,硬是在昆仑山脉中游荡了半个月没被修真者找到,晃晃悠悠地进了桃花林。
最后,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。
要说起为何,大概是,没有哪个散修敢踏入这桃林一步吧,昆仑派更是避之远之,据说是因为那些老道士欠了师父一些人情,所以在昆仑山,报出沈璃音的名字,昆仑道宗都要退避三舍。
这猴子也是不太要脸的,看着其他散修也不敢入林,便在这里住了下来,但姜宓怀疑这猴子是觊觎这林中藏着“桃花泉酒”,根本就是不在乎其他的,也不要命。
不过姜宓和这只猴子还算相处得来,毕竟这昆仑山中,万迹人踪不过飞雁多,要是时而看到天空上有人御剑飞行还会惊叹两声,脑海里想着外界是不是又发生什么毁天灭地的大事了,是不是哪位大侠又要去收集五灵珠拯救世界了。只不过那些大侠御剑飞行都是瞬息万里,又何曾注意到过脚下,偶尔会有人抬头相望。
“唧!”酒猴儿大概是找着了,双手使劲地刨着地,但奈何手臂太小,越挖整个头都埋了进去,终于是在树根下挖出了一坛子酒,它已是急不可耐地开了酒坛子,一股子清香从坛中溢出沁人心扉。
酒猴儿口水都流了下来,猴嘴却还没挨上坛口,姜宓便一把夺了酒坛,“可惜啊,这美酒只有一坛,我就先不客气了。这些年,师父的法术没学会多少,倒把她的酒量学来了。”
师父总是说要开窍,法术都在心中,只要开了灵窍,就什么都会了。
姜宓就很奇怪问沈璃音,既然我开窍就能懂法术,你这个师父到底在干嘛。沈璃音就总会露出可叹的表情说:“我在等你开窍啊。”
开灵窍是每个修真者的基础,这决定你是否有灵根,就算是普通人偶然间开了灵窍,不知不觉地也刮刮风,还有的在凡间装个道士为百姓祈雨。但是开灵窍是一回事,学习什么功法才是最重要的,这功法符合灵根的属性最好,修炼起来也会事半功倍。
天下有名的功法也就分三种,一是蜀山剑修,二是道家法术,三是释家佛法,而最近这些年又兴起了阴阳术和五行术,讲究灵根属性这么一说,各门各派又总是各有不同,但大致修为还是可以分为:筑基、练气、结丹、金丹、元婴、化神、大乘、渡劫八个境界。
五年前姜宓就跨过筑基期到达练气,以目前这个进度来看,到结丹期也不过是这一两年的事情,可师父却还是说自己没能开窍,到底要开什么窍?真是搞不懂那个女人,是不是生怕自己修为超过了她,总要藏一手不肯教自己。
“给,别跳了。我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。”姜宓把剩下半坛子酒扔给了酒猴儿,她背着手一转,好似另外半坛并不她喝的一样,这样师父追问追问起来,也能把责任全部推到这猴子身上,“猴子你最好是小心些,最近师父也不知道在做什么,行迹可疑的很,万一被发现了,你可别把我供出来。哦,忘了你是只猴子,还不会说话。这该死的昆仑山,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找不到,天天要对着一只猴子说话,要是待他日我出山,就要名扬天下,成为天下第一!”
“嗝……就凭你这个修为还想天下第一,笑死本猴爷了。”酒猴儿打了一个嗝,“你到现在,连自己的法器都没有吧。”
“你居然会说话?”姜宓拔出了剑,看着一脸醉醺醺的猴子,手还有些发抖,“你什么时候会说话了?”
“本猴爷从没说,我不会说话啊。”酒猴儿喝光了酒坛子,啧了啧舌,“好酒,好酒,虽然比起太虚神宫里的琼浆玉液酒还差了些许。”
“你这猴子,没多少修为,却还成精了?”姜宓挑了挑眉,她还是能看出这酒猴儿若是以修真者的境界来看,也不过是筑基期的道行,但天下间有灵性的兽类受到灵脉熏陶能懂人言也并非很稀奇的事情。
“修为何用,不如一起喝酒,能快活一时是一时。”酒猴儿靠在跟它差不多了多少的酒坛子上,有些微醺喃喃地说:“本猴爷此生喝过琼浆玉液酒,已是无憾,只差……嗝,找个母猴。”
姜宓看着酒猴儿的醉态,不禁嗤笑,“这猴子,你要找母猴子在峨眉山上多,来昆仑做什么?”
“本猴爷就是峨眉土生土长的猴,但自从峨眉有蜀山派,他们真是够无耻,在山中摆下剑阵,吸纳灵气,存心要和本猴爷还过不去。”酒猴儿气愤地说,“若是等我在昆仑找到‘青溟扇’破了蜀山贼人的剑阵,他们就知道本猴爷的厉害了。”
“青瞑扇?”姜宓听着有些耳熟,脑子一闪而过了什么,但却记不起来了,“那是法宝?”
“这你都不知道,你这女娃就是道行太浅,连当年名震九州的篱鸢女仙的法宝‘青溟扇’都没听过,也敢说自己是仙道中人!”酒猴儿大声嘲笑着,“本猴爷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,天下至宝分为十品,又各为:凡器、灵器、仙器、神器、后天至宝、先天至宝六等,其中先天至宝最为难得,青瞑扇便是一品的先天至宝,就算是凡人也能一步登天堪比元婴期的实力,若是被修真者善用,皆有毁天灭地之能。”
“说的那么厉害,谁知道是不是真的。”姜宓摊开手,“世上要真有那种法宝,早不知道被毁灭几次了。”
“本猴爷还要骗你个女娃,当年篱鸢女仙在昆仑山和魔道交战,就凭着这把扇子击退魔君,但她也被魔君重伤转世,现如今那把宝扇就是无主,一定是落在了昆仑派手里。”酒猴儿忽然有些沮丧,“不过本猴爷也只能昆仑派找到了琼浆玉液酒,就喝了它个精光,却也不知道那青溟扇到底是被昆仑派那群道士藏到何处去了。唉……本猴爷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回峨眉山,找我的母猴了。”
“你这么想回去,就回去呗。”姜宓摇摇头,“蜀山好歹是名门正派,就算摆个剑阵吸纳灵气,也不会伤及无辜。”
“那可不行,峨眉本来就属于我们猴的,那蜀山派二话不说就抢了灵脉据为己有,这口气怎么能忍。”酒猴儿拍拍胸脯,“本猴爷已经答应了家乡的小花猴,不破蜀山剑阵,誓不回峨眉。”
“蜀山那个阵呀,我听师父讲过。”姜宓耸了耸肩膀,“必须得是四个渡劫期高手从四方角落同时相攻才有可能破阵,我看如今仙界都未必有四个渡劫期高手,想破蜀山剑阵还不如破昆仑派的七十二星辰大阵要简单一些。”
“所以,得要有青溟扇!要是有不输于蜀山的镇山之剑的法宝,破阵也不是全无可能……”酒猴儿说道这里,转了个眼珠,“你说,你想成天下第一,名扬天下,如果你能破那蜀山剑阵,且不说天下第一,但名扬九州内外是一定的。”
“哈哈!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有趣的猴子。”姜宓笑得拍大腿,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笑过了,“那你等个几百年,等我修炼到渡劫期,说不定会去试一试。”
“几百年就不必了。我有个法子,可以帮你快速提高功力。”酒猴儿也跟着笑,却忽然又不笑了,“话说,你知道你师父到底是谁吗?”
“哦?九州第一美女?这我倒是知道。”姜宓知道沈璃音自称是无名散修,但能在昆仑山占据一席之地,修为也不会低了,她对这个师父的身份还是有点兴趣,偶尔也听过几个散修说过,好像什么是九州四海,第一美人之类的称呼,“你若能是再去偷点昆仑派的琼浆玉液酒回来给她,说不定师父她可能会帮帮你也说不定,她可是个老酒鬼了。”
“琼浆玉液酒算什么,如果本猴爷上次没看错的话,昆仑山有这样修为的女仙,也就只有昆仑派的掌门人,沈璃音。”酒猴儿无奈地说,“你可可知上一任掌门就是篱鸢女仙,而她的弟子沈璃音,就是这一任的掌门人。”
姜宓一愣,“那这么说……我其实是昆仑派弟子了?”她这一下倒是想明白了,为什么那些昆仑派的老道士见到师父总是毕恭毕敬的样子,而这猴子……倒是好算计,躲到了这里,那些昆仑派的人就不会再追来。
难怪自己修的法术,都是那么一板一眼的道法……姜宓瞬间有点幻灭,她还以为师父和自己是什么隐士高人,不动则以,一动则天下惧,搞了半天,自己原来是个正宗的不能再正宗的昆仑派嫡系弟子。
只是沈璃音就没去过几次昆仑派的太虚神宫,每日在桃花林中喝酒,昆仑派其他人又不敢来打扰,只能远处地拜拜掌门,这群弟子也是够憋屈的了。
“昆仑宝库。”酒猴儿低下声音,“我估摸着,就是离着不远了,你要想名扬天下,有一件趁手的法宝是很重要的吧,而昆仑宝库中的仙家法宝数不胜数,昆仑乃是仙山之祖,在这里诞生过无数先天至宝,又是作为诸子百家中起源的道宗圣地,上古神器估计也有一二,而每一任昆仑掌门的佩剑,就是打开昆仑宝库的钥匙。”
“师父的佩剑么……”姜宓忽然有些警觉,盯着酒猴儿看,“你这猴子,倒是知道的挺多。不过,你偷酒便还罢了,还想混入昆仑宝库偷宝物么?”
“本猴爷拿点东西,怎么能叫偷!当年蜀山派强占峨眉,倒是人抢了猴多少东西啊!这山中灵脉,天材地宝,哪一件是人本来就有的!”酒猴儿跳了起来,“你这女娃,我还以为你有多少本事,想来也不过尔尔,就这个胆气,也想当天下第一?还不如随便找个男人嫁了,修个什么仙道?”
“我觉得作为猴子,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,一说话倒是有点惹我生气了。”姜宓抬起头,挥手长剑出鞘,击碎了酒坛子,“别在昆仑山让我再看到你这只讨厌的猴子了。”
“吱!喳喳!”酒猴儿受到惊吓,一个激灵高高跃起,手上荡着树枝,很快就没了影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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